听着孔鲋的问话,嬴扶苏心头有些恍惚。
作为始终被嬴成蟜带在身边的人,嬴扶苏更清楚故齐地掀起了怎样的腥风血雨。
在短短八天的时间里,故齐地八十一个氏族被一网打尽!
四千六百八十二名百姓子弟死于冲突之中,两万五千七百九十一名百姓子弟被关入各地大狱,准备随嬴成蟜一同回返咸阳城问罪。
而在抓捕行动中,剧、昌等各族也付出了两千一百九十一条儿郎的性命!
这还只是百姓子弟的损失,各族仆从被抓、被杀者更是高达六万之数!
但,这还不是结束,随着棠、翟等各族踊跃检举别族的违法乱纪之举,接下来必会有更多的人被抓入大牢!
孔鲋今天的问题,也正是嬴扶苏昨日的问题。
杀戮刑罚如此之重,不为暴虐乎?
回想着昨天嬴成蟜的回答,嬴扶苏不答反问:“孔子鱼以为,柴青山当杀不当杀?”
孔鲋微微皱眉道:“孔某亦见了柴青山的罪状,确不似作伪。”
“孔某以为,柴青山有罪,当惩之,却不当如此重惩,更不当牵连其族。”
“君子之善善也长,恶恶也短,恶恶止其身,善善及子孙。”
“柴青山实乃君子也,柴青山一人之恶,焉能祸及子孙?”
“此乃乱政也!”
孔鲋不只是对嬴成蟜的此次行动不满,更是对大秦的连坐制度不满。
大秦的连坐制度和亲属举报后无须被连坐的制度毫无疑问是对儒家‘亲亲相隐’观念的巨大挑战!
嬴扶苏则是有些恍惚,昨天,他也是这么质问嬴成蟜的。
下意识的,嬴扶苏再问:“若柴青山曾杀孔子鱼之父母,孔子鱼奈之何?”
孔鲋毫不犹豫道:“子曰:寝苫枕干,不仕,弗与共天下也!遇诸市朝,不反兵而斗!”
孔子早就给了这个问题以标准答案。
面对杀父杀母之大仇,为子女者就该以草席为床以盾牌为枕,也别想着出仕了,而是要天天琢磨着复仇,万一在路上见到了仇人,有什么抄什么,不惜一切代价的弄死仇人!
嬴扶苏三问:“若柴青山之子孙阻于柴青山之前,孔子鱼当何如?”
孔鲋依旧毫不犹豫的说:“皆杀之!”
这可是弗与共天下之仇,谁拦杀谁!
嬴扶苏略略颔首,灵魂发问:“既然如此,叔父代被害者之子女不反兵而斗于市朝,何错之有?”
孔鲋倍感诧异的看向嬴扶苏道:“公子何出此言?”
“若是诸百姓害秦庄襄王,则长安君为父复仇实乃大义之战。”
“然秦庄襄王之崩与诸百姓无关,长安君残杀诸百姓与父母之仇有何干系?”
你这问题问的就莫名其妙嘛!
嬴扶苏认真的说:“齐降于秦后,齐万民纳税赋与秦。”
“孙伯并其子皆缴纳税赋与秦,秦受其税赋、拿其钱财,允诺为其消灾、保其安宁。”
“柴青山杀孙伯,秦自当为孙伯报杀身之仇,为孙伯之子报父母之仇。”
“与孙伯之子一般其父母为柴青山所害者,良多也!”
“秦以父母之仇反斗柴青山,何错之有?!”
孔鲋惊呆了。
吾与你辩论治国之道,谈的都是天下。
你瞧瞧你说的都是些什么?父母之仇、游侠之道!格局差的也太远了吧!
孔鲋连声驳斥:“荒谬!”
“公子所言乃是游侠承财而消灾之义,然,国朝焉能如义士游侠一般施为!”
嬴扶苏反问:“朝廷便不仗义乎?朝廷亦是由人组成的。”
“朝廷之义自然也托生于人之义。”
“游侠有小义,国朝有大义。”
“游侠尚且知取人钱财为人消灾,国朝取民税赋却不知保民安宁?”
“国之大义,尚不如侠之小义乎!”
“义,乃是为人之本,亦是治世根基之一也!”
孔鲋从未尝试过将国家拟人化,也从未考虑过国家与黔首可以是雇佣关系而非是统治关系。
一时间,孔鲋竟难辩驳嬴扶苏之言,只能转而发问:“仁与义,皆乃治世之根基。”
“公子以为,长安君此举可谓之为仁乎?”
嬴扶苏面露回忆之色道:“本公子昨日亦曾问叔父。”
“造如此重之杀戮,此不为暴虐乎?此不仁也!”
“叔父曰:以斗争方才能求和平,以杀戮方才能求仁义,倘若因叔父之仁而放过柴略,既无能令被害黎庶安息,又不足以令柴略等蠹虫畏律法,以至于柴略等蠹虫会继续残害黎庶,之于未来会被柴略所害的黎庶而言,此为仁乎?此为虐也!”
“叔父叮嘱本公子曰:不考虑后果的一念之仁方才为大虐也!”
孔鲋眉头紧锁,陷入思索。
淳于越却是不禁开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