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元九年,岁在甲申。
远处崇山峻岭,云起雾涌。近处茂林修竹,竹涧焚香。
溪流潺潺,蜿蜒绕过竹林。
林中山涧蒸腾缥缈冷雾,宛如大地升了烟火。
高冠博带的士人围着弯曲溪水流觞而饮,盛着酒杯的托盘在水中打转,停在谁人身边,那人便一饮而尽。
士人神态各异,或高谈阔论,或焚香弹琴,或举杯畅饮。醉态毕露,令人叫绝。
“夫尸解者,形之化也。”
“如蝉留皮换骨,保气固形于岩洞,后飞升成于真仙。”长须老者对玄学略有研究,“我们太湖书院之畔的这座虞山,乃是会稽人商平水火兵解升仙之所。”
“在此羽化登仙,驻世长生,倒也不错。”另一名穿着谢公屐的中年士人饮酒感叹。
众人谈论长生,羽化登仙之道,大部分人内心只是当做一个谈资,毕竟成仙太过虚无缥缈,不如尘世功名权位来得实在。
不过有一个年轻人听得极为入神。
此人头戴葛布幅巾,面白唇红,尾端略扬的眉毛,外加不涂抹铅粉的面庞,有一股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男子英气。
梁岳起身,拱手行礼,道:“松涛山人,弟子请教。”
“请讲。”长须老道松涛山人和蔼道。
“这尸解成仙之事,不知是真是假?山人可有神通?”
此言一出,书院众人露出果不其然的低笑声。
“梁仙人又入魔了。”
“太湖书院谁不知梁岳仙人喜好神仙玄学,松涛山人这下瘙中痒处了。”
“尸解成仙之事为假,世人痴愚,妖道奸诈罢了。仙道渺茫,历代成仙屈指可数,老道山中野人,墨水不多,至于神通……”
松涛山人面色微红,说:“老道学艺不精,未有神通。”
尸解长生盛行于一甲子前,那时五斗米道与方仙道盛行,人们崇尚玄道,只要是个道士死了,都说是尸解羽化。
当时盲从者不知几何,不惧死亡,追求兵解、水解、火解、杖解、乃至服食金丹之解。
自杀之风盛行。
世人不是傻子,上了几次当之后,这尸解长生之法也成了神怪故事。
“原来如此,弟子打扰了。”
梁岳眼中闪过一丝失望,行礼后回到座位。
“又是个假神仙,莫非真是末法时代?”
说来话长,梁岳并非此界之人,前世是地球一普通牛马,一日加班猝死,醒来变成了大晋朝会稽郡一寒门士子梁岳。
晋朝梁岳与现代梁岳,姓名相同,样貌相同,甚至胎记都一模一样。
不知是庄周梦蝶,还是蝶梦庄周。
真假难辨,恍然一梦。
之所以崇尚仙道,源自于五年前,前世记忆苏醒时遇到的一桩异事。
“梁兄,梁兄!”
正想着,旁边士子叫醒了正在思考的梁岳。
原来是流觞停在梁岳面前,所有人的目光看过来。
“看来梁兄已经魂游天外了,梁兄,请喝这杯酒。”
杯中酒水色呈乳白,宛如掺了石灰的清水。
看着杯中物,梁岳嘴角略微抽搐,这玩意可是狠活啊,此乃大名鼎鼎的五石散,由丹砂、雄黄、白矾、曾青、磁石制成,和酒服用,令人浑身燥热,飘飘登仙。
登仙不登仙不知道,里面可是满满的重金属。
梁岳不能推辞,于是拿起酒杯,挡住脸颊饮尽,随后假装擦嘴,实则偷偷将酒水吐到手绢之上。
没想到前世当牛马时学的本领,在这个地方也能用得上。
很快,天色渐晚。
松涛山人回到自己的草庐隐居,一行人杵着竹杖,穿着芒鞋下山。
太湖书院是会稽郡最好的书院,来此读书者,大多来自达官显贵之家,又或是天赋异禀的寒门,梁岳属于第二种。
他走在队伍后方。
山长慢悠悠步行,与梁岳闲谈,说:
“松涛修道之心不诚,进山修行也是为了名声,以求士族青睐,赏他一个官罢了。道人皆如此,我辈之人读书,当以治国平天下为己任,不可妄求虚无缥缈之事。”
“弟子牢记在心,玄道不过是在下一个小爱好,不会忘记山长的栽培。”梁岳回答道。
“诗赋备好了吗?下个月谢家子召开曲水流觞之宴,若能得到谢家赏识,前途不可限量。”
“弟子正在思索。”
“嗯,出身寒门不是耻辱,君子当朝乾夕惕,自强不息。”山长陆谦之勉励一番,随后侧身大步向前。
……
夜色朦胧,明星皓月。
月光洒落窗台,照出室内景物。
两张床,一张桌,架子挂着衣裳。
梁岳一身单薄内裳,盘膝而坐,月光照亮面庞,竟有一丝淡淡的荧光,好似一尊玉制雕像。
若有神仙法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