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露踪迹,吃不好睡不好,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赶路。
等他们艰难抵达辽阳城下,却发现城内已是一片混乱,八旗的玉鼎带着妇孺结伴逃离,遍地鲜血与死尸,汉民奴隶们割掉脑后的“鼠尾巴”,手持木矛和草叉反抗奴隶主的暴政,亦或在门前贴上“顺民”二字等待澳宋官军进城。
数百名光脑袋的汉民发现衣着华贵的鞑子大官,登时惊叫道,“杀鞑子!”
“保护陛下!”护军士兵抽刀上前,连斩多个围杀上来的汉民,好比容易才护着黄台吉杀出辽阳。
黄台吉失魂落魄地四处张望,看见城池内外都散落着一张张淡黄色的纸片子,于是命人取来阅览。
他拿着一张纸片子一瞧才知道,原来这是髡贼投放的“宣传纸片”。
大意是澳宋天兵即将光复辽东,各地饱受压迫的奴隶立刻割掉辫子,站起来反抗奴隶主,一颗真夷的脑袋赏赐辽东十亩田地!
“真是好算计,用别人的东西开赏格给自己办事……”
黄台吉甩掉纸片子,摇摇头叹气。
这种政治宣传没有军事胜利的配合向来一文不值,当初大明也给女真首级开出厚赏,结果该打不过还是打不过。
眼下髡贼节节胜利,再配合阴险毒辣的“厚赏”宣传,在半年之内就能稳定辽东局势,驱逐所有大清的影响力。
这一招算是彻底消灭黄台吉内心深处想要重振的最后侥幸。
面对髡贼狠辣的军事、政治双重攻势,黄台吉什么也做不了,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。
继续北逃前往沈阳的路上,黄台吉做了个梦。他梦见自己身处髡人并不存在的世界。
在那个世界,他屡次派遣大将入关劫掠明国,一次又一次汲取明国的营养滋润大清。
随后他集结重兵包围锦州,迫使明国调兵救援,清明之间在松锦一带爆发一场激烈的大决战,双方的总兵力同样合计有二十万以上。
那一场决战他胜了,胜得轻而易举,打败了明国十二万大军,让大清的兵威达到顶峰。
他黄台吉成为大清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君主,文物群臣跪在御座下对他顶礼膜拜。满蒙汗八旗也成为大清的擎天之柱,一直支撑着大清入主中原……
然而美好的梦境戛然而止,黄台吉醒了,现实只有凛冬与寒风,昨夜冻死的人与逃走的人又有一半。
在十二人的随从下他走过剩下的数十里路程,跨过几乎封冻的浑河抵达沈阳近郊。
他从未觉得这段时间有今日这般漫长,就好像走过了华夏九州的南北大地……
忽然他勒停战马在距离沈阳数里的位置停下,他看见城头飘扬着两面旗,那是他在辽南决战死死印入脑海的两面旗。
红色和黑色。
髡兵搬着一具具死尸丢到城外,城外的空地上几乎摆满了老弱妇孺的尸体。
大清亡了。
“大清亡了……”黄台吉反复咀嚼着这简单的四个字,几乎把牙齿给咬碎。
身边的护军还想拉着他继续逃跑,但他满脑子都是耳鸣的嗡嗡声,什么也听不进去,什么也不想听进去。
一队髡兵发现了黄台吉一行的踪迹,尖锐的哨声响起,迅速排列成横队缓缓靠近过来。
黄台吉没有说话,默默地拔出很久没亲自用的腰刀,猛踹马腹向前猛冲,他身边的护军也纷纷拔刀吼叫,跟随主君发起最后的冲锋。
砰砰砰!
一连串鸟铳爆响,那持刀冲锋的重甲大官坠落马下,溅起一片带泥雪花。
……
鹅毛大雪还在继续下着,似乎要把大地填满,双目所见的天地仿佛盖上一层厚厚的白被子。
毛承禄站在这片鹅毛大雪中默然不语,低垂的大衣兜帽终于承不住那白雪的堆积,缓缓掉落下来。
一块整理干净的石碑插在雪地中,其上刻印着简单几个字,那是毛承禄一家人的衣冠冢,当年鞍山陷落,他全家除了他以外没人逃出来……
“爹娘!二妹,三弟,我回来了。澳宋官军带着我打回来了,鞑子都被打死,辽东总算是光复了……”
毛承禄双眼含泪,从怀里掏出一壶用身体保温的热酒。
“隔壁村的老宋还记得么,他家的小儿子还活着,现在成了亲,带着媳妇和儿子从山东回来,咱辽东人散落天南地北的都回来了,大伙都说这人呐走南闯北,终究还是得落叶归根,以后辽东就是咱们的家,谁也抢不走了……”
乳白色的酒液在空中划过一道曲线浇在石碑上,刚才堆积起来的薄雪一下子化成一滩清水。
“我给澳宋立了大功,澳宋朝廷给我发了三百亩田,还给我发了一处院落。以后我就安心在这里陪陪你们,顺便娶个媳妇,生他个七八个大胖小子把咱毛家发扬光大,嘿嘿……”
摇晃着酒水的酒壶与石碑轻轻相碰,发出了悦耳的声音。